
鹑野龙山侯甸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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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
我这凡俗的人生何其苦短,若不留心把握,生命转瞬之间便会化作烟灰飘飘就没影了
从今天起,我不抽烟……
??哐当哐当,广场一侧,赶早的店铺卸下了铺板
老板娘行状的一个妇人,探出头来听听琴声,又手搭前额朝拉琴的身影看看,接着嘴一豁,齿一露,挂出了副含义模糊的笑模样
她在笑小姑娘不帮家里擦算盘,却一清早就野出来“潇洒”么?
/> 回家,回家 文/惊涛拍案 二舅拖着一条残腿,抱着盒子,一边向挖好的坟坑挪动,一边低声嘟囔:回家了,回家了,大哥、大嫂,咱们到家了
那一瞬,我忽然禁不住泪水横流
周围的人都在默默注视着二舅
六十六岁的二舅拐着一条腿,从万里之外的地方,赶到山西,把大舅一家三口的骨灰带了回来
他用一只宽大的塑料提包装着,高大的大舅、曾经漂亮的舅母、曾经天真的小英,就这么,被一个提包装了回来,他们一家三口,悄悄地回来,永远地回家,再也不出门了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哭泣
事情已经过去了,似乎,他们这样回来,还是像原来那样,回来,吵吵闹闹的,然后,不辞而别,把所有的没有头绪的事情扔在这里
近八十岁的大姨一定要过来,被劝住了
她红着眼睛说,一家三口,说没就没了,我就想看他们最后一眼
二舅说,别看了,都这样了,入土为安吧,活着的时候,大姐你们都很照顾他们,他们一家三口也该知足了,人活一辈子,都是这样
大姨终于哭出声来,说,都这样,没见过一家三口一下子全没了的
二舅说谁也不愿意这样,碰上了就是该着的,认命吧
现在回家了,他们的罪也受完了,大家都该感到高兴才是
应该感到高兴吗?我们不知道
但是,痛苦都在心里藏着,好象是要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一样
来挖坟坑的,都是大舅村里的熟人,我几乎都不认识了
他们中岁数大的,都是大舅从小的玩伴
其中一个叼着烟卷,冲着坟坑说,大个子,你有能出来,我还是不怕你
大家都笑起来,二舅也笑起来,说你小子也就是这个时候叫两声,我大哥在的时候,你怎么连个屁也不敢放?那个人辩解道: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不知道大舅听见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他的葬礼,大家在有意弄成玩笑的聚会
我们都在一边默默的注视着,看着大家紧张的忙碌着,两架小小的棺材放在一边,是大舅两口子的,小英没有成家,不能进祖坟地,被提前埋到了别的地方
我心里很堵,但什么都不能说,大家都在看着,也许,一生都喜欢在热闹中的大舅,正喜欢这样的场合
最理解他的,应该是二舅,虽然,他们兄弟两个,在很多事情上总是别扭
这个清明,这个阴沉沉寒风呼啸的清明,大舅一家,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着,回到了老家
从十几岁开始离家的大舅,在外面到处流浪,当兵,工作,成家,有了孩子,然后也有过了短暂的幸福生活
自从他们去了山西,生活轨迹才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
舅母在单位被领导排挤,神经受刺激,反复地发病,接着大舅开始变得神神道道,天真的小英变得寡言少语,终于痴呆
这个家,就这么一下子变得家不像家,最终,一下子消失
我不知道,当舅母在那个忽然清醒的瞬间,毅然决绝地从四楼上飘落的时候,她对这个世界是不是完全彻底地厌倦、绝望了?痴呆的小英紧随其后,是对母亲的依赖天性,还是和母亲一样,对这样的日子充满绝望?大舅在处理完妻子女儿的事情后,也选择了自我了断的方式——没了亲人,纵使神智不清和痴呆的亲人,生活,对他来说,就变得毫无意义
清明的风很冷,吹起来的尘土很大,四处飞扬
我感到身子空荡荡的
一家人的消失,就这么随意?可是,就算不随意,又能怎么样?隆重的、哭闹的,严肃的葬礼,是我所习惯的
大舅一家这么走,我感到了冷
这些年,大舅没少回来,几乎,每次来,都是要给大家惹一些闲气的
他无端地喜欢演讲,只要见到熟人,马上就要找一个高地站上去,像伟人一样,一手卡着腰,一只手挥舞,发表他对很多事情的见解,包括很多官场腐败的事实,很多时事的东西,他都能说,但是,总是从一个事情迅速地跳到另一个事情上,没有什么丝毫的联系和规律
他还喜欢给公安机关写信,反映自己的困难,他似乎什么都知道,什么事情都能找到无数的见解和理由,但是,这些举动给老家的人找来了很多麻烦,公安的人来调查,然后,把他赶走
他毫不气馁,总是走了还来,永远挎着一个绿色的军用小书包,永远情绪激昂,永远跟老家的亲戚说翻脸就翻脸,说和好就和好
他疯狂的吸烟,皱眉,苦着一张脸,偶尔无奈的一笑,让人看出他的无可奈何
他的这些非常神秘的举动,在老家人的眼里,逐渐成了笑谈,周围村子里的人似乎都认识他
看到他,大家总是热情地给他打招呼,他也应答
然后,人们就取笑我们,说你们家的名人来了
大舅总是无奈的一笑,说,哪来的名人? 熟人们背后却无一例外地对我们说,唉,这一家子,怎么过呢? 怎么过呢?我们不知道,我们好不容易给他点钱,给点东西,让他给大人孩子改善点生活
但就是这点帮助,也没有人能说清他会拿去干什么
他似乎常年奔波在外,似乎一直在上访,奔波在省城、京城和老家之间
他似乎很多时候是清醒的,但是做出来的举动却常常伤透了亲戚们的心——几乎每次来,他都要到熟悉的人那里走一圈,亲戚,小时候的朋友,邻居,但每到一家,总要对上几家表示强烈不满,大多是人家怎么看不起他,怎么不拿他当人待,以后再也不去他那里了云云,虽然,他下次还是这样,虽然,大家都说他神经不好,不能和他计较,但无中生有的那些话却真的伤了大家的心
母亲和大姨伤心地讨论过他们一家的生活,真的不知道他们究竟是怎么过日子的?一家三口,两个大人这样,孩子该怎么过呢?可是,谁也帮不了他,他一辈子都这么倔,跟亲戚们说翻脸就翻脸,你说他有神经病,可是他很多时候办事说话又都能正常,你说他正常,很多时候又让人不理解
我们一直不知道大舅家的地址,他留下的所有的地址,都是一个个信箱
问他,他说,他们是保密单位,不能泄露机密
二舅说,哪里来的什么保密单位,以前是,现在早就不是了
事实却是,连二舅也不知道他的地址
这些年,我们逐渐失去了联系
大舅偶尔来,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等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早就消失了踪迹
而忽然,二舅打来电话,说他们全家都没有了
听到消息,我们感到万分震惊,不知所措
那天,我给妻子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忽然一疼,泪水流下来
妻子沉默半刻,说,他们也算解脱了,要不,还不知道要再受多少罪?我无言地躲到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是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吸
大舅一张忧伤苦笑的脸,舅母近二十年前的漂亮却扭曲的脸,小英天真胆怯奶声奶气偷笑的脸,都在眼前不断地闪过
这么多年过去,曾经为大舅不再来打扰我们而感到庆幸的我,忽然有了沉重的负罪感
他们在我们的冷漠里永远地消失了,我们失去了最终赎罪的机会
偶尔我还能想,应该找找他们,尽力给他们点帮助,让他们过点正常的日子
但是,现在,这样的机会永远消失了
也许,我们如果早早地找到他们,结果不会是这样,也许,我们早早地给他们帮助,结果也不会是这样
我们的冷漠,罪不可恕
给二舅说这话的时候,二舅深深地吸口烟,说找到他们又能怎么样?我们能帮他们什么?能帮多长时间?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别人能帮多少? 我无言以对
回家了……回家了……咱们到家了,你们的罪受完了,也该享点清福了
二舅还在念叨着
周围的人静下来,开始看二舅打开酒瓶,把酒洒在坟前
纸灰被风吹起,四处打旋
不知道大舅他们听到这样的祝福,会有什么感触
有人感慨的说,他们真不容易,这种苦日子,早走早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这个清明的雨还在积聚,还停在天上,默默地如同有所期待
眼前的寒风在周围不停地打旋,辗转反侧,四处飞扬……终于离开这让你们寒冷伤心的人间,大舅,舅母,小英,你们一路走好
吃晚饭的时候,我吃了半碗
胡乱喝几口汤就下桌了
大姐举着筷子问我,吃完了?吃完了
吃饱了吗?吃饱了
这么点哪能吃饱人,饼干还有吗?大姐这话是说给姐夫听的
姐夫说,一会我去买
我说不用,我不饿
大姐诧异的问,想家了?我摇头
大姐又说,闷了?我不吱声
明天找前屋的高霞霞玩,我领你去
大姐说
高霞霞和我同岁,个子也差不多
但她比我白嫩,皮肤细细的,手指也细细的
我黑,话音也不如高霞霞的绵软
高霞霞说,你是从乡下来的吧?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我担心说出村子的名字,高霞霞会大惊小怪地嚷嚷
乡下人到城里,不要人说,自己就觉矮了半头
兴许看在大姐的面上,高霞霞没有再追究我从哪儿来
她爽利的拉上我,在赫图阿拉城到处逛
走到兴京街,她指着门脸对大街的一个铺子说,粮食饭店,全城数这儿的包子最好吃
角瓜馅,萝卜馅,白菜馅还有芹菜
里面放的肉多,蒸出笼的包子雪白雪白
比咱家的糖白好几倍
我心里直想笑,城里人真会套近乎,一口一个咱的
也能夸张,面比糖白好几倍?我不信
我在家里吃的面,根本不像她形容的样子
但我没有反驳她,由着她说
走过粮食饭店,腾出一大片空场
靠后是一栋建筑,宽大的四层台阶,并排四根巨型水泥柱,撑着延伸出来的雨搭
台阶和空场有不少人,三三五五聚堆
也有小孩子来回跑动
贴建筑的旁边,是一座平顶的小房子,窗口开的极小,一群人拥挤在那里,我站的地方看不清里面
高霞说,这些人全是等着看电影的
喏,卖票口围的密不透风
我马上想到那张粉色的电影票,大姐已经收起来,不知放什么地方了
整个一晚上,我躺在床上使劲合眼皮,可它就是不听我的
我一会想大姐穿着漂亮的衣服坐在电影院里的神态